《情迷六月花》：不止性爱，亦是女性的自我发现之路

《情迷六月花》又名《亨利和琼》，是著名的情色小说，同名电影也是著名的情色片，曾获奥斯卡最佳摄影奖提名。

情色片与色情片有云泥之别，情色片有艺术价值，而色情片只是纯粹的感官刺激。当年《情迷六月花》这部电影因性爱镜头与“女同”场面本应列为限制级，但美国电影协会破例修改了分级制度，本片就成为了首部“NG－17”（17岁以上人士才可观看）电影。

《情迷六月花》是阿娜伊丝·宁的自传体小说。要说这部小说，必须先说作者，她极具争议性和传奇色彩。

阿娜伊丝1903年生于法国巴黎，后加入美国籍。

她出身艺术世家，父亲是西班牙音乐家，母亲是法国歌唱家，她自小饱受艺术熏陶。

九岁那年（也有说十一岁），父亲因为新欢抛弃了家庭。她尝试通过各种方式挽留父亲，包括以日记的方式写信给父亲，希望父亲回归家庭。也许从那时开始，日记成了她的情感出口。父母离婚给她留下心理阴影。

1914年，母亲带着子女搬到美国纽约，阿娜伊丝就读于当地的一家公立学校。早已习惯自由自在的她，很难适应学校墨守陈规的教学方式，没多久她就选择了退学。

阿娜伊丝爱好文学，在年少时基本靠自学，是纽约公共图书馆的常客，按照书名的字母排列，一本接一本地读过去，惊人的阅读量为她打下坚实的基础。阿娜伊丝还十分喜欢舞蹈，不到二十岁就成为一名舞蹈家。

她年轻漂亮、博览群书、多才多艺，很受异性青睐，20岁就结婚了。丈夫雨果是银行家、电影人、雕塑家，可谓既会搞钱，又懂艺术。婚后她跟随丈夫回到巴黎居住，并开始尝试写作。

1930年，她在巴黎认识了美国著名作家亨利·米勒（亨利·米勒也是私人生活传奇化，作品“狂乱、肮脏、色情”，长期被禁。传说在二战时，美军攻入纳粹占领下的巴黎后，就开始寻觅“臭名昭著”的《北回归线》和《南回归线》）。

她不仅成为了亨利的情人，还爱上了绝美的亨利的夫人琼，这段时间的日记成为这本小说的素材。

四十年代，她回到美国，认识了小她十多岁的演员、英俊小生鲁伯特。1955年，她和鲁伯特结婚，同时她还是雨果的妻子。

在接下来长达二十多年的岁月里，她穿梭在两个丈夫之间，竟然从未引起丈夫们的怀疑。直到她74岁离世，两个丈夫都发了报纸讣告，互相才知道对方的存在。

神奇的是，阿娜伊丝的两位丈夫竟成为朋友。阿娜伊丝的骨灰被鲁伯特撒进了大海；九年后雨果去世，鲁伯特同样将他的骨灰撒进了大海，与阿娜伊丝魂归一处。鲁伯特接受采访时坦言，自己不想要普通女人和普通婚姻。

再来说阿娜伊丝的文学成就。

1939年，战争爆发，她回到纽约定居，开始写女性文学作品，但所有美国出版商都拒绝出版，于是她自掏腰包印刷、发行。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美国开始嬉皮运动，她的作品逐渐受到关注、开始畅销。她的《日记》陆续出版，记录了从1931年到1974年的心路及性爱历程。

1966年，她63岁了，决定将早期的日记以小说《亨利和琼》的形式出版，小说的人名和《日记》保持一致，以此表明真实性。

她被视为现代女性文学的开拓者，西方大学文学系由此设立了比较文学的性文学专业，当时《纽约时报》的书评说“这是第一次由女性作家以完全开放的风格撰写的性文学作品”。

阿娜伊丝在《女性的性文学》提到：性文学激发性的愿望，而不是像色情文学那样把性行为兽性化。男性的性文学立足于猎奇，对女性没有感染力。

“因此，我们要创造出与男性完全不同的性文学写作。女性性文学，是把性行为、感情和爱情联合起来的文学，并且要具体到每个人的个性。”

“我是同性恋吗？”

《情迷六月花》又名《亨利和琼》，记录了1931年10月到1932年10月阿娜伊丝的“日记”。

那年，阿娜伊丝28岁，丈夫是银行家，给了她富足的生活，也给了她极大的自由。

我需要的人是一个比我成熟、强壮，像父亲一样的男人，来引导我走向爱情的天堂，除此之外，其他一切我都可以独自完成。我身体内的欲望在增长、膨胀，强烈得让我不能控制，无法抵挡。

1931年12月的一天，著名作家亨利和理查德律师来他们家吃午饭，当时她在忙《劳伦斯评传》一书。

亨利富有想象力，对生活很执着，善于表达，是我所遇到的人中最有天分的一个。“我们所处的时代需要冲动。”他写道。他就是冲动的代表。

她被亨利深深吸引。然而，当她看到亨利的妻子琼，她又完全沉浸在琼的美丽当中。琼美得耀眼夺目，当晚她就梦见琼了。

当她从我家花园黑暗处走向我，走到门口的灯光下时，我生平第一次看见了世上最美丽的女人。

那时，琼和亨利关系紧张，他们的个性都太强了，总是处于冲突状态。琼要回美国纽约，她让阿娜伊丝照顾亨利，阿娜伊丝答应了。

阿娜伊丝为琼神魂颠倒。她们互送礼物、互表心意。临别之前，琼吻了她，她们吻了很久。

阿娜伊丝问堂兄爱德华，“你真的认为我是个同性恋吗？”爱德华说她不是，因为她并不讨厌男人，还建议她去看看心理医生。

只是肉体关系吗？

琼走了之后，阿娜伊丝不断收到亨利的信。她读亨利的小说，“他的小说充满力量，是巨人的作品”。

亨利浪荡不羁，富有诗意，到处纵欲。

我害怕这个男人，好像他体内蕴藏着所有我害怕却又必须去面对的现实。他的纵欲的本质影响着我。他那包裹在温柔之下的凶猛，他那突如其来的严肃，他那严肃而又丰富的思想。

终于有一天，亨利撕去了她对现实的恐惧，她走进了他的房间。

对我们来说，写作不再是艺术，而是一种呼吸。我们第一次做爱以后，我做了一些记录，以一种褒奖的语气，写出了人类的不可否认的事实。亨利还在昏睡状态中，我就在回味那难堪而又欣然的喜悦。可是第二次做爱后，我一个字都没有写，这份快感令人难以捉摸，又十分强烈。

阿娜伊丝脚踏两条船，她需要两种生活。

当我晚上回到雨果身边，回到家中的平静和温暖之中时，我心满意足地回来，好像这才是适合我的唯一条件。我带回到雨果身边的是一个完整的女人，摆脱了所有“占有”的狂热，治愈了不安定的因素，也把曾经威胁我们婚姻的好奇心抛之脑后，通过行动来治愈了一切。

亨利和阿娜伊丝彼此记录着对方，“作家的生活是另一番生活”。他们沉湎于性爱，纵情享受身体的快感，阿娜伊丝感到“爱神使我变成真正的女人。”

亨利激发了我真实的本能，因此我不再感到不自在，不再感到饥饿，不再感到不适应我的世界。我已经找到了我适合的地方。我爱他，不过我也不是对我们之间的一些因素熟视无睹，这些因素会产生摩擦并最终导致我们的分离。我只能感觉到眼前的一切。眼前的一切是充实的、非常好的，就像亨利所说的：“一切都太美好了，太美好了。”

阿娜伊丝同时爱着亨利和琼，“亨利给了我整个世界，琼给了我疯狂。”

亨利唤醒她的身体，“没有什么能终止我和亨利的关系，除非是我们自己不想再做爱了。”

我被琼的美丽和亨利的才华套住了。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我向他们两人奉献一切，我身体的一部分向他们两人各自飞去，不过我疯狂地爱着琼，没有理智地爱着。亨利给我生的活力，琼却给了我死的诱惑。我必须做出选择，可我又无法选择。

小说充斥大量阿娜伊丝和亨利的性爱描写，文字潮湿浓烈、坦诚真挚、充满蓬勃的生命力。

她无法想象没有亨利的世界，哪怕再忙，她也会在两个约会之间叫亨利来，去最近的一家旅馆。

我有多需要他啊。我只有躺在他怀里时，才感到一切似乎是正确的。在和他待上一个小时之后，我继续我一天的工作，做着一些我不想做的事，去见一些我不感兴趣的人。

他们之间的激情源源不断，彼此将对方的生活吸入身体一样。他们在纵欲中获得一次次的新生，高潮的体验让他们感觉越来越圆满。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我生命中最深刻的体验告诉我——我所做的这一切并不是为了思想的深邃，而是为了肉体的欢愉。

“忠诚”的多面体

阿娜伊丝有时为亨利的滥交苦恼，有时又安慰自己“性交就是性交”。亨利依旧会和妓女乱搞，阿娜伊丝每次写下都感到痛苦。

这不要紧，让他去拥有他普通的小女人吧，如果这样会让他开心的话，这种张开手放他走的信心是巨大的。不过不久以后，我又紧张了起来，有了一种报复的欲望，一种奇怪的报复。我让自己迷恋雨果，带有这种背叛亨利的感情，以至于我体验了巨大的身体上的快感。

如果要阿娜伊丝从雨果和亨利之间选择，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雨果，她忠诚的丈夫、为她提供富足生活的银行家。

当我的激情蔓延的时候，我对雨果的温柔也蔓延开来。我在我们两个身体之间制造出越来越大的距离，对我来说，他的完美、他的善良越异乎寻常，我的感激之情就越强烈，我就越明白，他才是我们所有人中最懂得如何去爱的人。

小说里的雨果基本是隐形的，但在现实中，雨果为阿娜伊丝提供丰厚的物质生活，还资助落魄的艺术家们，亨利是其中之一。

如果亨利他自己更有胆量的话，我会在亨利的来访期间给雨果吃一片安眠药，这样我就可以去和亨利睡在一起了。可是他太胆小了，甚至连偷个吻都不敢。只有在雨果已经离开的时候，他才会在后花园里把我推倒在常春藤的叶子上。

在小说里，你会看到“忠诚”的多面体。

阿娜伊丝对雨果“忠诚”，自认为深爱着丈夫，她感到雨果的无辜。

真正成为悲剧的是，我们生活在一起，如此亲密，你却觉察不到我的不忠。这些秘密成为可能。你只会知道一些我愿意告诉你的事，我身上不会留下了我所做过的事的痕迹。但是谎言，也就这么存在着，我所编的谎言。

亨利对琼“忠诚”，虽然他和妻子冲突不断，但亨利没想过和琼分开。

阿娜伊丝和亨利彼此“忠于对方”，他们天雷地火。亨利说过爱她，她不相信，但又无法相信两人仅仅是肉体关系。

阿娜伊丝害怕琼回来，琼回来就意味着失去亨利，何况她还迷恋着琼。当琼真的回来了，阿娜伊丝甚至要吞下安眠药来对抗痛苦，还想去伦敦旅行来逃避现实。

我不应该仅仅因为琼通情达理就放弃亨利，可我必须暂时地放弃他。要这么做，我必须填补他不在时我生活中形成的巨大空虚。

琼短暂停留又离开了，阿娜伊丝送琼到车站，她们亲吻、依依不舍。

在亨利口中，琼撒谎、吸毒，有着丑陋的一面，琼担心阿娜伊丝会相信亨利讲述她的版本，她把攻击亨利的弱点作为残酷的消遣。

我们三个人在玩着一个多么美妙的游戏啊。谁是恶魔？谁是骗子？谁是人？谁是最聪明的？谁是最强壮的？谁爱得最深？我们三个巨大的自我都是在为了支配，或为了爱，或为了这两者的混合物而战吗？我觉得对亨利和对琼都要给予保护。我给他们提供食物，为他们而工作，为他们牺牲。我也必须给他们生命，因为他们互相毁灭。

“成为女人太痛苦了”

看这部小说需要耐性，混乱的关系、情感的纠缠、碎片化的细节描写、呢喃的内心独白……阿娜伊丝用“身体写作”，从女性角度解读性，记录了自己从懵懂到成熟的成长经历。

阿娜伊丝意识到自己并不是通过爱就能痊愈，否则雨果的爱就可以治愈她、亨利的怀抱就可以治愈她。

她听从堂兄爱德华的建议，见了艾伦迪心理医生。

艾伦迪分析，阿娜伊丝经历父母离婚，目睹了爱情的残忍一面，并感到厌恶，从而转向虚空。

父亲不想要女儿，说她长得丑，从不给她拥抱或称赞，她得不到父爱。当父亲遗弃他们时，她却歇斯底里地悲伤。她渴望有个父亲，又与父亲断绝关系，把自己孤立起来并学会了独立。

她不是信任地将自己完全投入一份爱，而是要寻找很多份爱。

我感到很吃惊。一个小孩的信心一旦被动摇和毁坏，就会对他的整个一生有着如此大的影响。父亲不充分的爱和遗弃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为什么从那以后我激起的所有的爱都不能抹去那样的阴影呢？

阿娜伊丝意识到自己害怕被伤害，过分敏感，需要很多保证来安心。雨果的爱已经给了她信心，她还是不断地渴求被爱、被理解。

艾伦迪说她在惩罚自己，寻求痛苦。

艾伦迪认为我已经形成了一个完全不自然的个性，就像一个护罩。我把自己隐蔽了起来，我形成一套做事的方式，很有魅力，和蔼可亲，令人愉快，我用这种方式把自己隐藏了起来。

没想到，心理医生本应提供帮助，但还是对阿娜伊丝动情了。“他已经感觉到，我想拿他的爱作为战利品，而不是出于对他的爱。”

归根到底，亨利满足了阿娜伊丝的文学冒险。四平八稳的富足生活太乏味了，亨利的试验性、戏剧性、不羁行为强烈冲击着她，把她迷得神魂颠倒。

当我和亨利躺在对方的怀里的时候，所有的游戏都结束了，我们会暂时找到我们基本的整体。当我们再次开始我们的工作的时候，我们会将我们的想象力慢慢地引入到我们的生活中去。

阿娜伊丝认识到，她必须完成生命中未完成的部分，必须要回错失的一切，以此来自我完善。

在电影里，阿娜伊丝回到雨果身边；但在小说里，阿娜伊丝的感受深刻多了。

昨天夜里我哭了。
我哭是因为我成为女人的这个过程太痛苦了。
我哭是因为我不再是个有着孩子般盲目信任的小孩了。
我哭是因为我的双眼已看清了现实——看清了亨利的自私，琼对力量的钟爱，我永不满足的创造力，必须将这个创造力与其他人和物联系起来，而且只有它自身是永远不够的。
我哭是因为虽然我喜欢相信，但是我再也无法相信了——我不相信仍然可以充满激情地爱着，我已经尽全力地去爱了。
我哭是因为从现在起我要很少哭了，我哭是因为我已经失去了我的痛苦，我还没有适应没有痛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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