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那么久,依然那么痛

2020.5.15

2020年第76篇「更金东」

正文共:25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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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瓶酒,哥俩好、三星照、四喜财、五魁首、六六顺、七个巧、八匹马、九连环、全来到……”

刚退伍那会儿,我和管广田一直在磨盘张、曹老集两个乡镇打转,工作无着,常常借酒消愁。

即使“安徽到处是酒厂,麻雀也能喝三两”,但我们囊中羞涩,买不起“滴滴难舍沙河王”,不敢“高炉家酒感觉真好”,也难以领略“隔壁千家醉开坛十里香”的“这口子”,盗用浪漫深情的数学词语我们“有且仅有”的是“蚌埠大曲”。

1992年春天的故乡,没有多少人知道曾经从军5年的我们,我们也懒得搭理多少人。在破败的院子里,我和广田酒酣胸胆尚开张,鬓未霜。

几十里外,2000多年前,项羽、刘邦垓下决战,四面楚歌和霸王别姬故事依稀可闻可见;脚下黄土,楚汉争霸300多年后仍然旌旗猎猎刀光剑影鼓角争鸣,曹操为争夺江淮驻营于北淝河北岸,安营扎寨处由曹家营、曹家老营、曹老营最终演变为曹老集。

曹老集来头很大,磨盘张亦不含糊。据传清代中叶有张姓迁此,房舍建筑围成圆形,如同磨盘,故名……年轻的固镇县不可能无视自己兵家必争之地的影响力,一直在打没有本土名人的“名人牌”,自然忽略了无籍籍名的本地年轻人。

那半年时间,广田和我像被蒙眼的驴,一圈圈推碾拉磨,不知所终。感恩他的父亲年轻时上过朝鲜战场,落实政策后得到安置名额,广田毫不犹豫选择了曹老集镇一家事业单位。

因为离我家很近,种田之余我会时不时溜进那家事业单位,享受着兄弟拿工资带来的好处,当然也偷偷瞄几眼他们单位衣袂飘飘的美女。

好景不长,广田藏不住的超强管理能力成了单位头头眼里揉不进的沙子,排挤打压接二连三,先是让他搞消毒,接着干打扫卫生的活。

有天晚上,同时穿上军装同个车皮奔赴军营的战友聚在曹老集,商量着如何帮广田反击。谁进单位观察、谁上前搭讪、谁诱敌至埋伏圈、谁掩护、谁驾驶手扶拖拉机撤退……“解气计划”滴水不漏,“作战方案”天衣无缝。末了,善良的广田说退避三舍,还是自己想办法调回磨盘张算了。

当年年底,走投无路的我要去南方打工。广田来送,白天帮着收拾行李,晚上陪我等候列车。那个寒冷的冬夜,在蚌埠火车站月台,无酒无菜,我们各吞一个冰凉的馒头,相互鼓励争口气。

手头有张照片,穿着军装的我和广田并肩站在骆家塘的稻田旁,灰蒙蒙的天空,不知白云在哪有无阳光。

这是退伍前,我们专门借相机拍了一天的其中一张。

比起三年前到浙江金华财政学校附近山坡上的合影,军装换了,脸上已有沧桑。

即将踏上返乡之路,那天我们去了很多地方,浙师大、金华百货大楼、金华日报社,还有十里铺——金灿灿的田野、绿油油的山冈、白花花的水塘,三四条小路,五六排房屋,七八幢土楼,一两间小卖部躲在其中,它们见证了我和广田的成长以及受文凭所限不能提干的惆怅。

重新回到第二故乡,我在南山脚下的石门农场,靠每周一瓶辣椒酱补充营养,一步步向市区进发。

后来,我在金华慢慢站稳脚跟,调回磨盘张的广田则在单位干成了一把手。

为了方便我写作,他订了《蚌埠日报》寄来、忍痛割爱转赠《固镇县志》……每次回乡,无论早晚,不管多忙,他都会开车接站。

单位分给他的小院子,是我们众多战友相聚的大本营,往往酒气几日不散,贤淑的弟媳妇金蓉和懂事的侄子小六从来没有怨言。

再后来,由于广田自我革命欲打破僵化的体制机制,却正中守旧势力下怀,他苦闷、挣扎、抗争,毕竟曲高和寡、孤掌难鸣,最后不得不辞别亲人选择南下寻找梦想……

上次到江西分宜公干,受到喻荣国、刘晓东、王志刚等战友的盛情款待。正所谓“战友见战友,一见就喝酒”,从傍晚到次日凌晨,大多醉眼朦胧。

回到新余维也纳国际酒店,见我们又《把酒倒满》,同行的金东区融媒体中心几名同事纷纷逃回各自房间。

拂晓时分,我们几个老男人尽管东倒西歪,但个个意犹未尽,说着年轻时假如不那么纯净不那么倔强带上中意的姑娘远走他乡也许不那么扼腕不那么遗憾之类的胡话。

一阵半真半假唉声叹气过后,荣国聊到了广田:“当年我们四连就我和他酒量最大,谁也不服谁。怎么办?拿瓶‘四特’,划拳定胜负。要什么菜啊,输的直接‘吹喇叭’。现在酒桌上什么‘令狐冲( 拎壶冲)’‘狐狸精(壶里净)’和我们那阵势根本没法比……”说着说着,哽咽起来,“我‘老鱼头’……想他啊。”

荣国不了解,广田重新回到浙江这些年来,不管在浦江、仙居、天台还是义乌,凭着真诚做人真心做事,始终赢得所服务企业领导与员工的好评。

在没有母亲、妻子、孩子以及兄弟姐妹陪伴的日子里,广田为工作付出了很多,也吃了很多苦,而生活上却少人照料。

到义乌一家汽车销售公司担任办公室主任后,每逢双休日,他基本上都来金华,我和战友李树新、王九绍、单福乐、王守阳等人也都会陪他说说家乡话,大家一起买点小菜喝点小酒打点小牌,直到星期天晚上他孤零零开车消失在回去的路上。

金蓉和小六来义乌探亲,是广田最开心的时候。有一次,我带他们一家去妻子的娘家曹宅游玩,漫山遍野的橘林深处,留下了他们欢快的笑声。

2012年5月14日上午,我给广田打电话,提议他儿子当年6月报考浙江高校。

广田说,他也觉得累了,打算变卖老家的房子安家金华,小六如果能在浙江上大学,就马上把金蓉接过来,这样一家三口也就团聚了。

殊不知,就在当晚,他和几名同事吃饭,后在睡梦中离世。

5月15日上午9点38分,得知噩耗一瞬间,我握着手机的手在颤抖,生平第一次感觉头发齐刷刷刷竖起……挪着发软的腿走到窗前,刺眼的太阳告诉我,这不是梦。

接下来那段日子,我在义乌迎来了他痛不欲生的妻儿以及各地的战友,大家泪眼相望,无语凝噎。

“婺江西流,人间此处悟生死;淮河东去,天堂应有槐花香。”追悼会上,我为好兄弟编撰了这副挽联,安慰广田白发苍苍的母亲、善良温柔的妻子、懂事好学的孩子,还有爱那么多、心那么痛、一想起他音容笑貌就会泪水长流的亲朋好友。

我永远忘不了回到故乡送别广田后所看到的景象:广袤的田野上,碧绿的花生地与金黄的麦茬地相间,广田的坟茔连着他父亲的坟茔,几棵小树在无风的上午静默。

多年前,广田曾经写过一篇文章,结尾有这样一句话:“你们就在我的周围,或许我们已在某个时候擦肩而过。岁月流逝,只是改变了我们的容颜,不变的是心中记忆的那份情谊。”8年过后,再读这句话,依然深深的叹息!

过去这么多年,我还是恍恍惚惚感觉广田并未走远。我每天早出晚归疲于应付白发越来越多精力越来越差,作为知己你怎么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帮一把?梦中的他看着我,笑着不说话。

文字:陈家村

责编: 贾佳 监制:陈玉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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