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睡张生的不只是莺莺,还有红娘

平生最爱的文字里,有金圣叹的三十三“不亦快哉”,乃为批《西厢记》“拷艳”一篇时,感红娘快人快语乘兴而作,是金圣叹批六才子书中最脍炙人口的华彩段落,足见其对红娘的偏爱。

红娘是中国古代爱情文本中的一缕异彩,身为地位卑微的丫鬟,风头甚至压过才子佳人的男女主角。以至于红娘的名字成了媒人的代名词。即便没读过《西厢记》,不知道张君瑞和崔莺莺,也不会不知道红娘的大名。历来的文学解读中,也把红娘形象作为一个见义勇为、敢于担当的热心人。

然而,若剔除我们对古代爱情自由的意淫成分,审视古代丫鬟的悲剧命运,就可以看出,红娘虽是个敢说敢做的快人,也未必没有自己的私心打算。

古时男人有福了,这原本是个一妻一妾的美妙故事,对红娘的赞叹中,未尝没有狎亵之意。莺莺貌若天仙,红娘也是个可意人儿,跳墙张生岂能放过?

红娘是陪房丫头的身

红娘自幼服侍小姐崔莺莺,是最贴身的丫鬟。崔相国死后,家道败落,红娘仍旧陪在小姐身边。按照古代大户的婚礼习俗,红娘定然要做崔莺莺的陪房丫头,即崔莺莺嫁给谁,红娘都是要陪嫁过去的。小姐的终身大事,直接关系到丫鬟红娘的后半生幸福。红娘虽在礼法上欠缺资格,但于情理之中,越俎代庖考察小姐未来夫婿,只怕比丈母娘来得更现实。因此她的牵线搭桥有很强功利性。

崔莺莺原本定亲表哥郑尚书之子郑恒,这种门当户对的亲事,红娘内心理应认可。所以红娘第一次碰到张君瑞搭讪时,见其是个落魄书生,还妄想亲近小姐,自然是一番义正辞严的抢白。但红娘其实并不讨厌张生,套用贾赦老人家的一句话,“自古嫦娥爱少年”。张君瑞是个帅哥,红娘在后来也承认他:“天生聪俊,打扮又素净”。各位看官听说,这男女情事,不特如今重颜值,一直以来就是看脸的。

崔莺莺与张君瑞月下对诗,帅哥及时展露他的锦绣才华:“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莺莺闻听感慨道:“好清新之诗。”红娘不通诗文,听言观色也知那帅哥是个才子。又帅又有才,怀春少女怎么会不动心。

随后张君瑞找白马将军为莺莺解围,既显示了英雄救美的男儿性情,又暴露了一个破落户的广阔人脉。与统兵十万的白马将军是八拜之交的好友,这好比你现在和战区司令员是哥们一样,绝非等闲之辈啊。至此,张生的形象在红娘心中已近完美。

“据相貌,凭才性,我从来心硬,一见也留情。”这是红娘的真心话。小姐若能嫁了张生,丫鬟红娘也跟着沾光。主仆同心,即便张生无意,也难逃温柔陷阱。至于原有婚约的郑恒,只道是世家子弟,外貌才情却完全比不了张生,后来郑恒寻上门来,被红娘劈头盖脸一顿骂:“我拆白道字辩恶清浑,君瑞是肖字这壁着立人,你是寸木马户尸巾。”夸张君瑞是个“俏”,说郑恒是个“村驴屌”。真是可怜天下貌丑人。

红娘是通房丫头的命

少时爱红楼,至今仍记得宝玉调戏紫鹃那句:“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当时不懂黛玉为何忽然大发脾气,后来才明白古代公子哥的性福,原来妻妾的陪房丫头,主子是可以“收用”的。宝玉借用了《西厢记》里的这句,倒未必真是想日后“收用”紫鹃,然黛玉心窄好妒,自不相容。

张君瑞心念这句时,对红娘好感溢于言表,觉得她是“大人家举止端庄,全不见半点轻狂。可喜庞儿浅淡妆,穿一套缟素衣裳”,而且“偷睛望,眼挫里抹张郎”,一派小女儿妖娆情态。张生登时心猿意马:“我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我不教你叠被铺床。将小姐央,将夫人央,他不令许放,我自写与你从良”。别误解了“从良”一词,这里实则大有深意。配给小厮倒是“从良”,怎见得从此不必“叠被铺床”,只怕从此更多粗活杂役吧。不“叠被铺床”只有一条路,便是把红娘收为通房丫头。

通房丫头乃至为妾,是古代丫鬟的梦幻前景。丫鬟通常只有三条出路,一是配给小厮,或者同等地位的人。比如《红楼梦》里的袭人嫁给蒋玉菡。二是重新卖掉。这种例子在《红楼梦》里似乎不多,大约贾家王侯地位,不好意思说卖丫头赚钱。贾家打发丫鬟,一般都是着原主领回去,有点假惺惺的豪门风度,比如对待晴雯。《金瓶梅》里则一律是卖,不但丫头可卖,连妾也可以卖掉,潘金莲、孙雪娥都是这种悲惨命运。三就是做主子的通房丫头,慢慢扶为妾。像《红楼梦》里的平儿,《金瓶梅》里的春梅,都是通房丫头的地位。袭人也有志于此,可惜宝玉没恁多情。当然也有不识抬举的,比如《红楼梦》里的鸳鸯。不过鸳鸯是老太太房里的丫头,贾赦老头子的咸猪手未免伸长了。收用通房丫头,还是要近水楼台,最方便是妻妾房里的丫头。平儿就是王熙凤陪房丫头,被贾琏收用了,和凤姐越发一条心。春梅虽不是潘金莲随身带来的,但潘金莲也一味抬举,促成其与西门大官人的好事,从此亲如姐妹(按礼叫娘俩儿)。

红娘成为通房丫头毫无悬念。一是她颇有姿色,二是她心恋张生,三是她有牵线撮合之恩。关键一点,红娘也是颇通风月的人。《西厢记》里露骨唱词都在红娘,比如她叹张生为莺莺生病:“我这病患要安,只除是出点风流汗”。“风流汗”是什么,想来不必明言了。她调笑张生急性:“是你夹被儿时当奋发,指头儿告了消乏”,这句就更下流了,嘲笑光棍张生平时只有“五姑娘”泻火。最不堪的一句是说张生莺莺的好事:“怎凝眸,只见你鞋底尖儿瘦。一个恣情的不朽,一个哑声的厮耨。”这哪是一个女孩家能说出的话,连金圣叹都批道:“其淫至于年老人尚不可卒读。”可见红娘并非懵懂无知的少女,即便不是专擅风月,也是天赋风骚,这种女人若一心让主子收用,张生哪里禁得住勾引。

娶个莺莺为正房,饶个红娘做偏房

做丫鬟做成通房丫头乃是关键一步,从通房丫头正名为妾就相对容易了。此间主要有三个关隘,一是父母之命;二是女主人态度;三是丫鬟本身表现。

《红楼梦》里的贾琏之所以一时没敢把平儿扶为妾,怕是碍于其父贾赦的淫威。贾赦想收用鸳鸯而不得,本就嫉恨儿子的青春潇洒,儿子哪敢提纳妾之事。这一节上,张君瑞其父早亡,不成问题。

通房丫头一般要得到女主人的首肯,正主不点头,丫鬟与男主子苟且基本是自寻死路。而且即便是做了通房丫头,在别人面前可以侍宠而骄,面对自己女主人还是要俯首低眉的。大观园里的平姑娘温柔聪慧,贾家的姑娘婆子谁不得给三分薄面,对王熙凤始终忠心耿耿。《金瓶梅》里的春梅敢挑衅四娘孙雪娥,可也不敢忤逆了潘金莲的意思。这两人最后都修成正果,做了正房。也有通房丫头看不出眉眼高低的,《金瓶梅》里孟玉楼最后改嫁李衙内,衙内之前有个通房丫头玉簪儿,自不量力与女主子玉楼作对,到底被卖出门。崔莺莺和红娘自幼便在一起,情同姐妹,且莺莺性情柔顺,做了正房应该不会忘了大恩人红娘。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太正常了,既然郎君一定要纳妾,那不如抬举自家心腹人。这种与己方便又成人之美的好事,除了林黛玉那种超级醋坛子,一般女人都不至于阻拦。

红娘的表现就更不必说了。从《西厢记》看,红娘是个拔根眼睫毛都能吹出响的通透灵秀之人。这世间最难是做媒人,旧时媒婆都是人精儿,套用《金瓶梅》里批王婆的话说:“ 开言欺陆贾,出口胜隋何……又会收小的,也会抱腰,又善放刁。”端的是媒人做得,没什么做不得。张生与莺莺勾搭,红娘传书送简两下挑唆;张生与莺莺幽会,红娘抱被铺床门口放哨;事情败露后,红娘仗义执言促成婚约;郑恒来骗婚,红娘破口大骂力保张生。红娘所作所为,只怕就差学春梅的床前执壶身后推背了。这种知情解意的贴心人、有情有义的俏丫头,称得起是丫鬟的班头、奴才的领袖,正常男人哪有不收为己有的道理。

凑成小文,不为改世俗之偏见,只为发思古之幽情。

文/按倒放血(凯迪社区原创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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