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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然物外 自得天机

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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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苗苗

傅山品性孤高,注重忠义和气节,反对奴气和俗气,成就了他在艺术创作上对“自我表现”的珍视与发挥。他的“四宁四毋”审美理论堪称书论中的十六字箴言,对后世影响深远。但他真的是在推崇“丑”吗?其实,在艺术表现上,所谓“丑”正与所谓的通俗意义的“美”相互辉映,是追求大美无华、大巧若拙的更深层次的精神之美。

草篆《天龙禅寺诗》轴

纸本 160.1cm×59.3cm 上海博物馆藏

傅山认为古籀、真、行、草、隶,本无差别,从其书写实践来看,他对于各种书体都能融会贯通。这件草篆作品区别于传统的小篆风格,用连绵多变的草书笔法来写篆书。整个书写过程一气呵成,字的大小参差各依姿态,甚至出现字组连带。气息奇崛灵动,高古不落俗套。

释文:春雪融复冻,松根带水晶。贪兹人较少,喜历冰之曾。亭午一斋足,穿云不借能。㟏岈老阁在,半日两回登。天龙禅寺。山。

《哭子诗》册(局部)

纸本 27.5cm×24.3cm×21 山西省博物院藏

《哭子诗》册,共计21开,每开长27.5厘米,宽24.3厘米,全诗共分14首,分别为《哭忠》、《哭孝》、《哭才》、《哭志》、《哭力干》、《哭文章》、《哭赋》、《哭诗》、《哭书》、《哭字》、《哭画》及《无题》三首。上选作品时有大段的涂改,真行草夹杂,书写的工具和外在形式已经都不重要了。无意于佳而无不佳,只感受到一位悲伤的老父亲用手中的笔回忆儿子的点滴。三百余年之后,翻开傅山的《哭子诗》册依然动人,这或许就是书写的魅力。

释文:略

《张说恩制赐食诗》轴

绫本 143cm×48cm 山西晋祠博物馆藏

傅山的隶书展现了简约、平正、秀美的一面。每个简约的笔画,平平正正写去,并无刻意做作。结字和用笔统一于平正之下,毫无布置等当之意,全篇信手行去,一派天机。

释文: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诵诗知国政,讲易见天心。位窃和羹重,恩叨醉酒深。载歌春兴曲,情竭为知音。傅山。

《竹雨茶烟》对联

纸本 225cm×44.5cm×2 山西晋祠博物馆藏

傅山学颜善得精神,而不仅限于点画形态。充满律动的点画,令人感觉其用笔似有千钧铁杖柱地之力。从结字来看,能务拙而舍巧。其中“风、琴、韵、月”的欹侧,打破了对联的平正,实现整体的动态平衡。

释文:竹雨松风琴韵;茶烟梧月书声。

《定磁碗贮玫瑰华诗》轴

绫本 173cm×53cm 广东省博物馆藏

傅山用笔似不经意,线条的枯、躁、润等均自然流露,一派天真。体势的腾挪揖让更加明显,书写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圆圈的组合,这正是深入传统经典的明证。

释文:定磁碗贮玫瑰华,枕簟先秋不雨霞。一缕甜香撩玉陇,梦回细嗅当红茶。山。

傅山(1607年至1684年),字青主,山西人,清史稿有传。甲申三月,明亡。五月,多尔衮下“剃发令”。傅山遂留发入道,黄冠朱衣,自号“朱衣道人”,别号“石道人”。朱衣者,朱姓之衣也,暗含对前明的怀念;石道者,如石之坚,意谓不向清廷屈服。

顺治十一年(1654年),全国各地反清运动纷起,皆被镇压,傅山与其子傅眉均被牵连下狱,几死,是为“朱衣道人案”。

傅山出狱后,乃避居山野,与清政府采取不合作态度,自谓侨公、侨者、客也,诗云“太原人作太原侨”,寓已无国无家,只是做客罢了。

康熙十七年(1678年),为了笼络人心,诏举鸿博,即著名的博学鸿儒特科考试,令三品以上官员推荐“学行兼优、文词卓越之人”。傅山受荐,却称病推辞。

傅山不愿被相提并论的许衡、刘因二人皆为宋末元初著名思想家、教育家,与赵孟頫一样都应诏仕元,并和吴澄一同被称为“元朝三大理学家”。

离京归乡后的傅山自称为“民”,当地官吏来拜谒,称其为“内阁中书舍人”,傅山并不应他,其铮铮气节可见一斑。倘若换作他人,如此际遇反是求之而不得矣。

石涛、金农想而不得,傅山得而不想,终寄情于书画,驰骋于翰墨。傅山的书法乱头粗服,却是潇洒自然,气势澎湃。他的楷书学颜真卿,但没有一般人学颜体描头画脚的拘谨造作之态,而是任其自然,颜体博大庄严、神凝气重的精神风貌尽显;他的草书同样蔚为大观,大笔浓墨,纵横牵绕,本乎无心,气势磅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随机应变的创造力和天然睥睨的人格力量。

傅山的书论散见于他的《霜红龛集》中,虽然没有成体系的论著,但不影响其深刻、精辟、富有创见,在中国古代书法理论史上具有显著的地位。

四宁四毋

明末社会动乱,沧桑巨变。孔孟儒学和程朱理学受到了巨大冲击,以李贽为代表的新思想和新的美学观念渐入人心,文学艺术中充满了抑郁不平和愤懑之情,欲以宣泄,难免矫枉过正。表现在书法上,书家擅草书且好写奇字,如张瑞图、黄道周、倪元璐、王铎、傅山等人。在书论中便以傅山的“四宁四毋”——“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为代表。

“四宁四毋”取自傅山为其自作诗《作书示儿孙》所作的注。傅山博通经史及释道玄学,工书画,又精于岐黄,“作示儿孙诗”为何惟以书法来立论?这与世人论书常衍及其人品不无相关。自古就有以书品论人品的言论,傅山的说法更激进也更有杀伤力。他以赵孟頫为反面教材,断定其仕元而人品“无骨”与其书法圆转流丽而“无骨”是为因果,评其为“贱态”。

其实,批评赵孟頫其人、其书,乃至“纲常叛周孔,笔墨不可补”都不过是傅山的手段,不是亘古不变的,都只是为了表达他的思想观点所服务。他巧妙地借论书而自抒胸臆,《中国美学通史·清代卷》这样来解释傅山的笔墨纲常:“傅山一再反对‘卑贱’和‘奴俗’,而倡导‘心正’和‘笔正’,在其背后,他的民族意识和明代遗民立场深刻地影响了他对书法风格的选择,可以说,面对清初严峻的政治形势,傅山是努力把不同的文艺手段都当作了政治和意识形态的武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掷地有声的“四宁四毋”被世人从傅山的诗注中截取出来而广泛传播,它的每一句都包含了两组对立的审美范畴,“拙”与“巧”、“丑”与“媚”、“支离”与“轻滑”、“真率”与“安排”。傅山本意是借“宁”之乖张来调和“毋”之媚俗,但是后世偏激之人则一味推崇“丑”“拙”“支离”“真率”,无视傅山中庸之意的初衷,竖崇“丑”贬“媚”之大旗而不倒,模糊了两组概念原本的审美定位。加之“丑”“拙”“支离”之意皆根植于原典,“四宁”时风一时无两,直至今日,影响犹深。

傅山不但在适当的时候提出问题,而且他也是这样去实践的。他的书法大胆使用侧锋、逆笔、枯笔,敢于飞白满纸、密密麻麻、字出纸外,给人以强大的冲击力、震撼力,打破了传统平静、欢愉的古典式审美心理。

字中求天

傅山的“四毋”:毋巧、毋媚、毋轻滑、毋安排,与之对应提出“四宁”而非“四要”:宁拙、宁丑、宁支离、宁真率。“宁”不同于“要”,那傅山究竟“要”什么呢?

其论书云:“旧见猛参将标告示日子‘初六’,奇奥不可言,尝心拟之,如才有字时。又见学童初写仿时,都不成字,中而忽出奇古,令人不可合亦不可拆,颠倒疏密,不可思议。才知我辈作字,卑陋捏捉,安足语字中之天!此天不可有意遇之,或大醉后,无笔无纸复无字,当或遇之。”可知,傅山要的是“字中之天”。把握住了“字中之天”,其字的表现就能“忽出奇古,令人不可合亦不可拆,颠倒疏密,不可思议。”

苏轼论传神就曾引入“天”这个概念,《传神记》曰:“传神与相一道,欲得其人之天,法当于众中阴察之。今乃使人具衣冠坐,注视一物,彼方敛容自持,岂复见其天乎?”(《苏东坡集》续集卷十二《传神记》)这里的“天”就是形上之神。

所以,在傅山“天”是第一义的,是更根本的,是形而上的。与天相比,巧、媚、轻滑、安排、拙、丑、支离、真率等都是第二义,是表象的,是形而下的。

无心而作

怎样才能求得“天”呢?这是形而下的手段问题,傅山给出一个办法是“无心”。“若以楷求,开罪锺、王,其何能逭。或遇草浅兽肥,手柔弓燥之际,无心而作,冀有可观。”当然这个“无心”说得太笼统,人总是要有心的,有心于此无心于彼,至于什么是此什么是彼就冷暖自知了。傅山的“四宁四毋”也是如此,傅山的“四毋”固然不好,“四宁”也有不可取之时。

在书法界,傅山的“四宁四毋”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沉睡的天空,释放了被帖学禁锢的书法正统,唤醒了盲目陶醉的帖学审美。从此开始,书法的前进不再局限于帖学内部的批判改造,同时,在帖学之外的金石碑刻开始构建起新的书法审美标准与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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