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是被人在树下发现的，发现我的时候还不足月，好在那时是夏天，没有被冻死，也没有被捂死，算我命大，发现我的人是个庄稼汉，而且是个单身汉。

他后来说，当他打开包我襁褓的时候，我居然笑了，于是这个还未婚的庄稼汉心一软的刹那间，我就算得救了，他给我取名笑笑，我叫他笑笑爹，也就是我的养父，我们父女情缘就以这样的方式结下来了。

养父捡起我后，没有马上回家，他在寻思着回家以后怎么样才能和母亲解释清楚自己捡了个女婴，万一母亲不同意收养怎么办？那可是粮食依然短缺的年代，加口人就意味多了张吃饭的嘴，而且是个需要奶水的嘴，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想不周全，我可能就会送人。

笑笑爹说，那天下午过的十分漫长，而我那天居然十分配合笑笑爹，没有哭闹，笑笑爹把自己带的干粮嚼成糊糊状，摸在我的嘴边。眼睛几乎就没有离开我，生怕我再被人抢走了，其实笑笑爹考虑的多余了，据说在那个闹饥荒的年代，收养孩子实在万般无奈的家庭才会做的事，笑笑爹只比我大18岁。

其实，想也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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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当笑笑爹忐忑不安地趁黑把我抱回家的时候，我们家不亚于发生了地震。

奶奶看到我就发飙了，手指着笑笑爹的鼻子“从哪儿捡的还放回去！”

“别人家的孩子恨不得把脑袋钻到土地里，捡点儿粮食了，再不捡点儿柴禾也好回来。你可倒好，捡了一张吃饭的嘴回来了，你年纪轻轻的带个小孩，将来怎么找老婆，你个傻货！”奶奶最后那句“傻货”说得特别使力，震的门牙都晃动起来。

“要么你自己回来，要么就带着这个野孩子走的远远的，不要再踏进这个家门！”

然后，奶奶就地打起滚来，谁劝都不管用！

那天晚上，笑笑爹带着我走了……

02

这个夏天，我把笑笑爹从长沙市医院接了回来。

从去年入冬以来，我就陪着笑笑爹辗转在长沙、武汉的几所大医院里检验、治疗，但效果都不是很好，大夫们都善意地摇一摇头，说回家养的吧，也许老家的空气好，对病情有所缓和。

在回老家的火车上，笑笑爹知道要回家了，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脸色也出现了久违的红润之色，我们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窗外的庄家地里绿油油的，有的已经黄了。

笑笑爹眼睛始终凝视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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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今天是7月28日……”我轻轻地和笑笑爹说，但笑笑爹没有往我这里看，依然注视着窗外，但嘴里喃喃自语。

“7月28日，7月28日……该给你乳娘上坟了……”

我和笑笑爹没有回家，顺路在村里店铺买了香烛、纸钱和一些供品，带了一瓶酒就上路了。

乳娘的坟在离村里不远的一个小山岗上，十几分钟后我们就到了，笑笑爹在一个有石碑的坟头前停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把供品摆上，点燃香烛，倒上一杯酒。然后跪了下来，“花花，今天又是7•28，你离开我们42年了，虽然你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但你的每一次叫声，每一个眼神，我们都懂，你放心不下我们。现在，我们都还好好的，你就放心吧，我的日子也不长了，到时候我来这里天天陪你……来，笑笑，给你乳娘再磕个头……”

我的乳娘是一条狗，名字是我和笑笑爹给起的，很普通，就叫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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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爹被奶奶撵出家门，怀里还抱着我。

走出村的时候，我开始哭泣，声音不是很大，但笑笑爹知道我真的饿了，笑笑爹也饿了，这一天他和我共同吃了一个玉米馍馍，回到家就被奶奶吼了出来，现在家里肯定也是一团糟。奶奶的脾气家里人领教过的，必须顺着来，不然上房揭瓦的事也能做出来。

有一年夏天，大队里分蔬菜，笑笑爹和两个妹妹去分，回来奶奶用秤一秤，发现缺了一个人的，气冲冲地拧着小脚赶到了大队院，一进大队院子老远就吼上了“你们这些天打雷劈的，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分个菜也要缺斤短两……”

负责分菜的小队长和保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队长等奶奶走到眼前，叫了声“婶子，怎么了？”

“怎么了，你明知故问，刚才你弟弟、妹妹们来分菜，你分了多少人的？”“婶子，分了四个人的，您家不是四口人吗？”

“放你娘屁，你问问村里的书记，也可以到乡里问问，为了红旗渠建设，我们家搭进你叔、你哥两条命，乡里、县里怎么说的？”

刚当小队长不久的这个本家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乡里、县里的领导都说了，我们以后就是烈士家属，老朱父子按烈士待遇，咱们有啥，老朱的家属就有啥！你不记得，难道你爹也不记得吗？难道这个村里的人都忘吗？……”

王八犊子的嗓门一阵比一阵大，而且谁劝也不听，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你们缺了老朱父子俩的那份，待会儿不给补上，信不信我会把大队的房顶给挑了！”

奶奶手叉着腰，气势汹汹地装作一副要上房揭瓦的架势。小队长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本家婶婶会发这么大的火，着急地赶快说“婶子您消消气，都是我们不好，把这个事儿忘了，您放心，我们亏谁也不能亏了烈士家属，还按老规矩办！”

于是让保管再分两份菜还加了一升粮食给奶奶，亲自送了回来，一路说着好话，陪着不是。

奶奶就是用这样的方法在村里、在家里树立了自己的威信，她的话不管对错，先执行了，但不能不听。

笑笑爹不打招呼就捡个野丫头回来，这不是挑战奶奶的权威吗？

笑笑爹真的摊上事儿了，也许他不怕，但后果真的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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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村子，笑笑爹就盲无目的地往西走，天色已经很暗了，我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笑笑爹抱着我也不知走了多久，再找不到吃的，我可能就会因脱水而死。急得笑笑爹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哭着哭着，笑笑爹好像听到有狗叫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但慢慢听还能判断出方向。

有狗叫，可能附近有人家，笑笑爹带着一个襁褓中婴儿，又饿又累又急又惊吓，身体很虚弱。他强打精神顺着狗叫的方向慢慢走去，离狗越近，狗叫的越凶。

但奇怪的是那狂叫的狗始终没有出来，开始是大叫，后来只有喉咙发出“呼呼、呼呼”的声音。笑笑爹既紧张又害怕“今天你敢咬，我就和你拼了！不是你咬了我，就是我杀了你……”笑笑爹站在那里心里这样想着。

他发现眼前这个凹进去的小土岗就是狗窝，还能听到小狗“吱吱”的叫声。他又小心往前挪了一步，不能再走了，他看到眼前是一条刚生产的母狗，有7个亮点儿在母狗身上挤来挤去抢着吃奶。母狗警惕地对眼前这个不速之客低吼着，很有震慑力，它不清楚眼前这个人类，是否心怀叵测。笑笑爹也一时没有了主意，站在那里看着母狗和小狗，不知如何是好……

僵持了大约两分多钟，笑笑爹好像做出了今生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他慢慢蹲下身子，把怀中的我轻轻放在地上，慢慢解开我的襁褓，这时的我又低弱地哭出了声。而听到哭声的母狗，居然停止了低吼，等了一会儿，它慢慢起身，走到我的旁边，温情地躺了下来，乳头正好塞进我的嘴里。

这时我感觉到了一股甜甜的味道，迫不及待吸吮着乳头。

自被亲生母亲抛弃以后，我的第一个乳娘居然是一条狗。

笑笑爹说，那天晚上我睡的很甜、很香。

于是，笑笑爹给我的狗乳娘起了个花花的名字……

03

我们被狗救了。

第二天起来，笑笑爹犹豫良久，如果现在带我走，找不到一个乳娘，我还是活不久。最后他还是做出决定：暂把我留在母狗身边，以后的事再考虑。他必须尽快找到吃的，因为母狗身边的狗食有限，坚持不了多久。

当天惨剧还是发生了！笑笑爹出去找食走了后，乳娘花花眼瞅着7个狗崽和一个女婴，自己的母乳根本不够。

必须有离开的！

怎么离开？

只有一条路：死！

让谁死？让我活，小狗就得死；小狗活，我就得死！

看来只有让最弱的狗狗死了！这样的决定让乳娘痛不欲生，那可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呀！

狗乳娘含着泪在一个个小狗身边徘徊，看看哪个身体素质最差，用嘴叼起一个放下了，又叼起一个再放下。手心手背都是肉，乳娘哪个都不忍心抛弃！而我不合时宜的哭声，终于让乳娘下定决心，它眼角噙着泪水，用嘴叼走一个小狗跑得远远的，扔下后扭头就往回跑，它担心自己后悔。回来后又叼走一个……

徬晚，当笑笑爹带着少许食物疲惫地赶回来的时候，发现乳娘花花身边少了三只小狗……

笑笑爹一下子全明白了，他跪在地上搂着乳娘一起嚎啕大哭。笑笑爹想，明天再找不到更多的食物，还有小狗要死！

第二天，笑笑爹回得更晚，一数小狗还是四个，看到我睡得很安详，就放下了心。他从衣服里取出10多个窝头，一些萝卜和其它蔬菜，最后还从破袋子里取出一只死了有些日子的小猪崽。带回这些食物，也不知笑笑爹忍受了多少屈辱，但至少现在不会饿死了。

就这样，白天我和狗乳娘、狗弟狗妹们在一起，笑笑爹出去找食物，找食物时间有长有短，食物有多有少。狗弟狗妹们比我长得要快的多，食量也越来越大，有时狗乳娘晚上趁我们熟睡了，也会自己出去找食物，快天亮的时候，它的奶子鼓鼓的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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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看着我健康的身体，笑笑爹觉得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有天晚上笑笑爹回来的时候居然带回两只野兔，他们又很久没有吃肉了，笑笑爹小心地剥皮，掏出内脏先让狗弟狗妹们享用。然后点燃篝火，用木棍穿了兔子烤了起来，肉香很快溢出，散发在荒野里，篝火映红了笑笑爹、狗乳娘、狗弟狗妹们的脸和我的身体，笑笑爹不知从那里还搞到了酒，在快熟的兔子身上撒了香料和盐。

他把肉撕开，故意扔得远远的，让狗弟狗妹们撒开花儿追着、抢着吃，乳娘看着孩子们追逐、嬉戏，满足地“汪汪”地叫几声，和孩子们享受着这样难得的欢快时光。笑笑爹像个孩子似的，围着篝火唱着跳着，狗乳娘和狗弟狗妹们也欢快地围着篝火跑来跑去，嘻戏着，那一晚，笑笑爹醉了，狗乳娘醉了，我们都醉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笑笑爹趁狗乳娘出去觅食没有返回，小心地起来，然后把我抱起来，又蹲下来亲切地抚摸着我的狗弟狗妹们，它们睡的是那样甜蜜，依然在梦中回味昨日的好时光。

笑笑爹擦了擦眼泪，当他抱起我转身的时候，发现狗乳娘就在不远处，有几只奶子胀的鼓鼓的，两滴眼泪挂在眼角。

好像明白了我们要离开，狗乳娘先是汪汪大叫，然后扑在笑笑爹身上，纠缠着不许离开。此时，狗弟狗妹们也被惊醒，一个个跑过来围在笑笑爹的腿脚边，含裤脚的，抓咬鞋的，从不同方向拉扯着笑笑爹，“汪汪”地叫着，不忍心我们离开。

笑笑爹泪流满面，又蹲下身来，解开我的襁褓，狗乳娘含着泪水，卧下来再次把鼓胀的乳头塞进我的嘴里，我不顾一切地吸吮着，好像这是我最后的早餐，不忍离开狗乳娘的乳头。

喂完奶的狗乳娘用舌头在我的身上舔来舔去，狗弟狗妹们也舔着我、嗅着我，好像要把我的气味藏在它们的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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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此景，笑笑爹赶快躲在一旁呜呜地放声痛哭！出走一个月来，这个18岁的男人第一次在一群狗和一个婴儿面前痛哭……哭罢，笑笑爹又再次把我包了起来。

这次真的要走了，狗乳娘和狗弟弟妹妹们就围在笑笑爹身边徘徊，笑笑爹三步一回头，狗乳娘和狗弟弟狗妹妹们跟在我们身后，怎么撵都不走，笑笑爹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甚至轰它们离开，笑笑爹跑，它们跟着跑，笑笑爹站住，它们也站住，离得不远不近、依依不舍……

最后，笑笑爹在狗乳娘和狗弟弟狗妹妹们面前“咕咚”一声双膝跪地，三个响头过后“花花，你的救命之恩，今生难以报答，磕头答谢……”

狗乳娘一看这个阵势，仰天长啸，狗弟狗妹们也嗷嗷地乱叫，那声音凄凄惨惨，撕心裂肺……

未完待续

……

（文/北斗物语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