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叶菁菁

我想变为晨昏交界时那两小时的光晕

【燃晚】九悔·血滴漏

冰凉的眼泪终是顺着微微上挑的凤目眼角簌簌滑落。

楚晚宁一生所有的温柔与爱意好似都聚集在这淡红色的小巧花瓣里了。这朵花迟到了多年,在纷乱的红尘中飘飘荡荡,但终归是落回了他的手中。

没有遗憾了。

又名《对那朵海棠花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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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朝圣。

死生之巅的丹心殿门前聚集了乌泱泱的人群,密密麻麻,人头攒动。他们皆是双膝跪地,附身叩首,不敢不用最虔诚的仪态来迎接踏遍仙君的人间第一任帝王。

大殿的牌匾被摘下,新换上去的”巫山殿“三个大字在烈阳下闪着灼人的光。

这座大殿,这座山峰,这整个修真界,从此更名改姓。


和阶下战战兢兢的人群不同,殿内年轻英俊的君王一脸不削,他扬起脑袋睥睨着被他踩在脚下的蝼蚁,笑容玩味,极其随意地拈起一颗葡萄丢到嘴里。

他吐出几粒小小的籽,用靴子毫不在意地碾碎。

就像碾碎死生之巅日日相伴过的弟子,儒风门七十二城不计其数的敌人……就像碾碎楚晚宁本就薄弱的灵核那般,毫不留情。

突然,墨燃像是累了,他把头靠在椅背上,看似有一些微微的走神。


踏仙君再次醒来,发觉自己正瘫坐在一张冰凉的椅子上。

他的感官有一瞬的失灵,只是迷迷糊糊地想:之前和晚宁温存没注意时间,情义正浓的时候让墨宗师那个混蛋回来了,真是便宜了他。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扶手,却没碰到南屏山墨宗师做的有些粗糙的木椅,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疑似金属质地的雕塑。

踏仙君一怔,汗毛慢慢竖了起来。

那触感太过熟悉,是他前世在巫山殿听下人汇报无聊时,时常把玩的金子兽头。

他全身一个震颤,几乎是有些恐惧地睁开眼。


正午明媚刺眼的阳光照亮了巫山大殿和殿门外的人山人海,一张张脸上都是他最熟知也最厌恶的,奉承和惧怕的神情。

这幅场景曾经让踏仙君激动不已,他费尽心机,步步为营,与楚晚宁生死决斗,才换来了这登顶人极的一天。

尸山血海,哀嚎冲天。他把数十年的憎恨扫平,恩情负尽,终于练就出了一副钢筋铁骨,百毒不侵。

但踏仙君现在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似乎又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心里急切而激烈地抗拒都是无用的,只能抗无助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青天白日下所有人对他赤裸裸的恨意和恐惧交杂在一起,形成一汪吞天盖地的海。


踏仙君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段往事了。

他以为和楚晚宁归隐山林,从此闲云野鹤,就能慢慢扫去他前世血一般的记忆。但当这熟悉又残忍的场景被强行塞到他眼前时,踏仙君才绝望地意识到……他忘不了。

那些零碎的片段疯狂涌入他的脑海,惊涛骇浪,泛滥成灾。它们飞快地融合在一起,组成一段一段他避如蛇蝎的回忆,充斥着所有的感官,紧箍住思想,让他无法从中抽离。

他的瞳仁有些战栗,却仍倔强地向前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楚晚宁。


不只是他,现在巫山殿前前后后的千万人都能看见如今这个狼狈不堪的晚夜玉衡,北斗仙尊。

因为他被绑在殿中央最显眼的地方,手腕被两根粗壮的铁链绑住吊起来,强迫他半跪在地上,颈侧一条血淋淋的口子赫然入目,鲜红色的血液汩汩流出,在圣白如雪的衣袍上蜿蜒曲折,像毒蛇吐出的红信子,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生命。

前世的踏仙君曾经闲庭信步地走到楚晚宁身前,捏着他的下巴,细数他的过错,质问他的冷漠,让他和自己一同承受那些他所犯下的滔天大罪。

可现在的踏仙君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宝座上冲下来,飞奔到楚晚宁面前。


踏仙帝君自诩向来是个敢作敢当的人。

他虽骄傲,嘴上不愿承认,但心里又何尝不清楚是自己做错了。

错了。他不该逼楚晚宁自/爆灵核,不该极尽恶毒地怨怼讽刺他,不该残忍折辱他八年之久,不该试图让他的血一点点在自己面前流干,来作为他称霸天下最后的倒计时。


“晚宁……”

他的声线有明显的颤抖,旁边随侍的宫人吓了一跳,却谁都不敢走上前来。

楚晚宁睁开他那双凌厉的眸子,带着厌恶,鄙夷,怜惜,心疼等种种复杂的情感,毫不闪避地望向踏仙君。

这久违的神情好像一把利刃,准确无误地捅在了踏仙君的心尖上。


随着一阵令人胆颤的心悸,踏仙君后知后觉地想到:本座犯下了那么多人神共愤的罪行,果然是不配得善终的。

他时常觉得南屏山的那个木屋和屋里对他温柔轻笑的楚晚宁是一场海市蜃楼。那是属于善行天下的墨宗师的,只是偶尔让自己窥探到了些许,都不需要刀枪剑戟,只消风缓缓一吹,就能散得无影无踪。

现在报应来了,他又回到了巫山殿,那个寒冷到连人心都不会跳动的地方。

而在这苦寒之地,他仅有的一簇火现在就在他面前,发丝凌乱,白衣染血,奄奄一息。

踏仙君觉得自己活该。

这样对世上现存的唯一真心待他的人,无论是万人唾骂还是孤独终老,都是他活该。


“……滚,不许这样叫我。”

楚晚宁撑着虚弱的声线,有些固执地说道。

踏仙君喉头一哽,无措道:“师尊……”

这称呼好像更加激怒了楚晚宁,他身形晃了晃,铁链被他带得铮铮作响,本就被磨破了一层皮的手腕又淌下鲜血。

他一字一句,狠戾地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一阵温热的风吹过来,却把楚晚宁吹出一阵寒颤。

踏仙君想起来,他知道楚晚宁怕冷,失了血后肯定更加如此,所以故意把他绑在了风口上,让殿门大开,狂风呼啸。

周围的场景都变得模糊,唯有楚晚宁白质的脖颈上淌出的血把踏仙君的视线染红。他慌忙伸手捂住那还在流血的伤口。

他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作为人间帝王时没有,作为尸体傀儡十年时没有,但周而复始的滋味太痛了,他的思绪甚至比前世更加混乱,手足无措。

很多事情,第一次经历时痛彻心扉,肝肠寸断,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就像楚晚宁在昆仑踏雪宫消散的那天,他不也是看着红莲水榭里的那具了无生气的尸体,自斟自饮,这一看,便是整整两年的混混度日。

可如果再让他见证一次自己所犯下的那些不可饶恕的罪孽,再一次感受夜里独自一人辗转反侧,无依无靠,那么他会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万家灯火,无一盏为他而燃。

因为他亲自把他的火种掐灭了。


掌心下肌肉的痉挛拉回了踏仙君的思绪。

楚晚宁向来是个要强的人,绝不会流露出痛苦软弱,因此他那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你,你哪里疼?”

刚一问完,踏仙君便看到了楚晚宁脖子上闪烁着微微红光的符咒,心里猛地一沉,犹如千刀万剐。

那不是普通的阻止凝血的符咒,而是撕裂咒。

他是觉得单单让楚晚宁流血不止似乎太仁慈了,所以下了一道残忍至极的毒咒。撕裂咒,顾名思义,可以把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如此以往,让被施咒者痛不欲生,直到死亡。

刚刚楚晚宁那点抑制不住的颤抖,便是伤口快要止血时,被咒法又生生刮上一刀的反应。


踏仙君惊怒交加,他连忙撤下咒语,扶着楚晚宁软下去的身躯颤声吼道:“楚晚宁!本座把咒给你消了,你不许死!”

这一吼把周边的人都吓得退了几步,但楚晚宁闻言却不做任何表示,只是像一个破败木偶一样被发黑的铁链子挂在原地,倔强着扬起的头颅开始微微下沉。

他已经不太能感受到周遭的一切了,失血过多后的眩晕感被墨燃这大声的吼叫激发得变本加厉,身体阵阵发冷,头脑也愈发沉重。

恍惚间,他感觉有人把自己放了下来,又堪称粗暴地揉进怀里。

楚晚宁努力睁开眼,入目的是墨燃神色焦急的脸,和那一双充斥着恐惧的黑紫眼瞳。

和踏仙君以往带着阴霾和残暴的扭曲眼神不一样,他此时的神情竟然只有纯粹的担忧和害怕,让楚晚宁恍惚想起墨燃年少的时光。

过往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闪过,他看见通天塔下稚嫩的小孩子,看见南山石阶上保护蚯蚓的小弟子,看见被天问罚完后躺在床上默默啜泣的小徒弟。


他有些后悔。

这些悔恨之前一直深埋在心里,但以前没有时间细想,临死了,才决堤一般爆发出来。

他动了动嘴唇,轻声道:“对不起啊,墨燃,是师父的错……”

踏仙君睁大了他那双黑的发紫的眼睛,吼道:“不是……不是!胡说八道!”

但楚晚宁说完这句话,就好像了结了心事一般,一双凤眸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闭上。

“楚晚宁!你不许睡!”

踏仙君彻底慌了,灭顶的恐惧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他转头撕心裂肺地喊人去叫药宗,然后绞尽脑汁地思考能维持楚晚宁清醒的办法。

有什么是他如此在意的?应该说些什么……说些什么……

“本座不登基了,不杀人了,你不许睡!”

“本座发誓!本座放过薛蒙,放过所有人!”

楚晚宁恍若未闻。


他又想到华碧楠的秘密,想到师昧的假死,想到下一世他们经历过的种种,可情急之下,他却突然鬼使神差地说道:“晚宁,我那时摘花,是想送给你的。”

“……”

楚晚宁微微睁开眼。

踏仙君见状,连忙接下去:“我那时看王夫人种的海棠花好看,觉得特别衬师尊,所以摘下来,想送给你。”

楚晚宁已经不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了,可心脏还是蓦地酸涩不已。

他本应该道个歉,然后就这样走了,他愧对墨燃,便用自己的血送他称王称帝,多少也算个补偿。


可他有些不甘心……

临了临了,竟还是想多听几句墨燃干净的嗓音。

若是平时,楚晚宁定然会鄙夷自己这种懦弱的想法,然后把它丢到内心不知道哪个积满灰尘的角落里,渐渐遗忘。


但可能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顾及也少了许多,楚晚宁沉默一会儿,还是用微弱的气声问道:“送花给我干什么?”

“……喜欢你。”

“……”

那朵白色的海棠花楚晚宁至今都记得,当真是生的极其好看的,淡雅里不失色泽,高冷里犹存温柔,用来配他这么刻薄的人也真是墨燃看走了眼。

可不是看走了眼?他满心欢喜地折下一枝花给喜爱的师父,而自己却把他打得遍体鳞伤。

楚晚宁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笑自己自食其果,用那滑稽至极的严厉和自尊心把墨燃推上绝路。


咎由自取。


“……是吗?那为师真的是……愧对你的喜欢……对不起……”

说完,那双隐隐泛起水汽的眼眸又要闭上。

踏仙君惊慌失措,急忙唤道:“晚宁!师尊,师尊!你别睡,你看,你看看!”

楚晚宁被他抓住肩膀用力摇晃,眉头轻皱,还是尽力抬了抬眼帘。


一朵金红色的海棠花停在踏仙君掌心。


那朵花娇嫩欲滴,淡红色的光芒自花蕊处闪烁,在五个花瓣上婉转流曳,灿烂非常,是踏仙君用灵力凝成的一朵花。

在八苦长恨的影响下,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那花的样子了,只能凭着模糊的印象和想象,把它捏造出来。

它应该像楚晚宁一样,高洁,灿烂,如银河,如寒霜,不可方物。


“师尊不要说对不起,那花是我不懂事,不该摘,我再送你一朵,可好?”

楚晚宁泛着苦涩的心脏下竟生出些微微的欣喜,这些复杂的情感在他所剩无几的感知里横冲直撞,让他半阖的眼眸里聚集起泪水。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用尽力气想要去接那朵花。

但他灵核已碎,气血两空,手举到半空,再也不能上升一星半点了。

可能是注定得不到这朵花的吧,就像他对墨燃那注定见不得天光的感情一样……楚晚宁有些遗憾地想。

胳膊即将要坠落的下一秒,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拖住了手背。


踏仙君捧着他举起的手,轻轻地把那晶莹剔透的花朵放到了他的手掌心。


冰凉的眼泪终是顺着微微上挑的凤目眼角簌簌滑落。

楚晚宁一生所有的温柔与爱意好似都聚集在这淡红色的小巧花瓣里了。这朵花迟到了多年,在纷乱的红尘中飘飘荡荡,但终归是落回了他的手中。

没有遗憾了。


他收拢五指,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一样,虚虚地把它握在手心里。

流转的金红光影映在他湿漉漉的眸子里,让他忍不住轻声感叹:“……真好看。”


楚晚宁突然有些高兴。

他本以为墨燃再也不能回头了,可没想到,事到临头,自己的死还能换回他一丝的善意。

早知如此,他应该在死生之巅大战时就死在不归锋利的刃下,那样,墨燃是不是就不会酿成之后的大祸呢?

但是现在这样好像也很好,他得到了墨燃会放过所有人的保证,得到了他时过境迁后难得清澈的眼神,得到了他很久很久以前就想送给自己的一枝花。

楚晚宁鄙视自己的自私,又为他这些个寥寥无几的可怜的收获而喜悦。

他声音里带着些哽咽,嘀嘀道:“谢谢……”

谢谢你过了这许久,还愿意送我一片芳华。


视线终究陷入一团黑暗,唯有那朵金红色的海棠花,影影绰绰,照亮了他走远的路。


眼帘阖上,睫毛沾着点滴泪水,踏仙君觉得他百炼成钢的心脏碎成了齑粉。

药宗终于到了。

他们哆哆嗦嗦地叫醒了愣怔住的踏仙君,让把人先搬回红莲水榭,然后无所不用其极,到底是吊住了楚晚宁的一口气。


金乌西沉,红莲水榭被晚霞映得宛如末日。

踏仙君躺在床上,把全身冰凉的人抱在怀里,一边捂着他的双手,夹着他的双脚给人取暖,一边在他耳边不厌其烦地喃喃着。

“晚宁,你累了就休息一会儿,但一定要醒过来好不好?”

“本座以后都听你的,日日送你花,高不高兴?”

“高兴了就回答本座一句……不过也是,你那么倔的一个人,就算本座送你一山坡的花,估计也还是会继续生气的。”

他这一天没有大喜只有大悲,心力交瘁,说着说着就睁不开眼睛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念叨着,好像这样就能让怀里的人转醒一般。

“重新来过也不怕,本座把华碧楠那个畜生抓回来,和他一起赎罪,等本座把罪都赎完了就带你走……”

“你要是不愿跟本座走也没关系,本座都还给墨宗师,让他带你走,让他对你好……”

“但他要是对你不好,你一定要回来找本座,本座给你撑腰……”


“师尊……你理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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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的血滴漏,请笑纳~

虽说上次玩儿脱了,真没想到会收到这么多心心,但还是很开心的!谢谢大家!鞠躬!

尤其是看到那么多评论!一个激动就把这篇写出来了!(所以懂我什么意思吧?坏笑

好像很多人都喜欢金成池和儒风门大战,挺不错的,还有说前世天裂后师尊自己负伤走掉,也挺有意思。

不过我脑洞不够大呀,怕写太多大家不爱看了😂

anyways看热度吧,如果真是太雷同喜欢的人少了,就琢磨写个狗子醒过来之后的番外,总之答应过的都是会写的~

ps 死生不怨的脑洞还没开好呢 所以不知道啥时候能写出来。。。你们有想法可以评论。。。我会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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