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与佛教艺术结缘，纯粹的收藏家

艺术品市场自2011年秋季进入调整期以来，颓势已经延续数年之久。然而在诸如明清官窑、近现代书画等众多主流拍品日渐回落的态势下，佛教艺术尤其是藏传佛教艺术却逆市上行。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一板块的同时，心里在揣想这些艺术品背后的实力藏家究竟是何许人也?

北京收藏家夏明，是中国目前最大的佛像收藏家之一。在位于京郊的别墅里，他默默二十余年，收藏的佛像唐卡等佛教艺术品陈列其间——2000多平的房子里有数万件精美藏品。既包括汉传也不乏藏传，风格涵盖克什米尔、帕拉、西藏及其内地宫廷;年代上跨八九世纪，下至十八世纪;种类之宽泛、历史之悠久，无不令人惊叹。如此规模和数量均不输任何一个专业博物馆，如果与致力于展示喜马拉雅山脉及周边地区艺术的纽约鲁滨艺术博物馆(Rubin museum)堪比亦不分伯仲。目前这里已经成为全世界最著名的佛教研究专家、顶级古董商和经纪人来到北京必须拜访的地方之一。

被问到近年来佛教艺术市场的突出表现，他笑称现在这个圈子里已经有太多的人了。回忆1993年逛琉璃厂搜寻藏传佛教器物的时候，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看这类东西。到了十几年后方听说成都有这方面的收藏家出现，如今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进来，夏明戏称“在这个领域已无空白点。”他觉得这对市场和学术的推动都是好事。记者曾跟很多的藏家有过交集，发现他们或买或卖，多出于投资的目的，而夏明纯粹为了喜爱，收藏至今从未出让过一件。

我们的交谈从他收藏发端开始。夏先生告诉记者，他笃信佛教，于上世纪90年代经常游历藏区，不仅结交了许多朋友，也接触到藏传佛教。然而最初于93年请回的一尊大威德金刚和一尊普贤菩萨造像最终被判定为新作品。回忆那段经历，他非常惊异一个叫李海玲的艺术商兼经纪人有非凡的识别真假的眼力，之后他们便成为要好的朋友，合作至今居然没有发生过一次不愉快。他非常庆幸一开始就交对了朋友，而没有像很多藏家那样走很多弯路。

雅昌艺术网：诚如您所说，90年代初的时候，各种资料和信息都比较欠缺，您是通过什么样的途径来接触和收藏喜马拉雅和藏传佛教艺术呢?我注意到您大部分的收藏品都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与汉传艺术相比较，藏传艺术似乎更有魅力?

夏明：偶然来到藏区使我认识了藏区的僧人，也接触到那里的佛造像和唐卡。收藏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甫一开始就激发起了解相关历史和文化的愿望。慢慢地我知晓了各个教派以及这些教派在整个西藏历史中所发挥的作用。比如萨迦派是西藏地区最早的政教合一的地方政权，并与元中央王朝合作，受到元朝皇帝的恩宠。后来萨迦派失利，噶举派乘虚而入篡夺了权力，再后来格鲁派崛起……一直到现在格鲁派在整个西藏的政治舞台仍然起着重要的作用。也许在我有系统地理顺了那里的历史对之后的佛教艺术收藏大有裨益。

我觉得喜马拉雅地区的造像非常精美，富有动感和内涵。在艺术传承上，西藏和喜马拉雅的造像始终受到早期尼泊尔、笈多、帕拉，以及斯瓦特、克什米尔的影响，加之融入了藏族人的智慧，在雪域高原上营造出区别于内地造像的艺术风格。这种风格可以说是在相当封闭的环境当中形成，加之长期以来的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所以喜马拉雅地区的艺术始终表现为地域文化的结晶，并没有受到中原文化的影响。我以为这里的佛教艺术风格的形成还跟整个民族把佛教作为自己毕生的追求有关系，抱着虔诚的心态，他们创造了璀璨的佛教艺术，并把它发展到了极致。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皆有巅峰作品出现。由于这种艺术散发着特殊光焰，所以赢得了全世界收藏家赞赏的目光。

当然，我也碰到过心仪的中原作品并将其请回来，但相对较少。在我看来，历史上中原地区物质文明相对丰富多彩，这种文化的富足显然分散了人们的精力，中原人难以像藏族人那样把全身心都铺在佛教上。直至今天，我们仍能看到延绵一千多公里的跪磕人群，他们需要花费几年的时间才能磕到拉萨，去大昭寺拜佛。这种礼佛崇佛从古到今，一直贯穿在整个藏民族的文化中，成为他们终身的追求和信仰!

雅昌艺术网：说到传佛教艺术，我感到与汉传相比，这个地区要纷繁复杂许多，首先仅仅地名就能列一箩筐?

夏明：当今的二十一世纪，尼泊尔、印度、中国、不丹，这些边界都划分得非常清楚。但是在远古时代，边境划分并不清晰，很多相邻地区都裹挟在一个诺大的藏区板块里。历史上，巴基斯坦和印度曾是一个国家，克什米尔和斯瓦特也属于一个国家……然而区域分分合合并不影响这一带整个佛造像都来自一个传承——受犍陀罗和马图拉文化的影响。接下来就是笈多、孔雀王朝。

雅昌艺术网：在藏式风格的造像中有一类被称为高古的。我在想，经过千百年沧桑巨变，藏传佛教艺术会伴随着历史的更替，沿着一定的历史脉络发展至今。您能说说在历史的演进中，藏传佛教究竟发生着怎样的传承故事?

夏明：像斯瓦特、克什米尔、尼泊尔、帕拉地区流传下来不少高古时期的艺术作品。佛教是一种外来文化，七世纪传入到藏区，但这种外来文化一经流入便始终贯穿在整个藏族文化的发展脉络中。当12、13世纪，帕拉、克什米尔、斯瓦特地区的佛教被伊斯兰消灭了，目前的学术观点都认为佛教去了两个地方继续发展：一个是尼泊尔，另一个就是西藏。因为尼泊尔是从来没有灭过佛，虽然西藏佛教的前弘期和后弘期曾经历过一两百年的灭佛运动，但这里最终还是成为佛教发展的最好土壤。

前面说到西藏造像艺术始终受到帕拉、克什米尔、斯瓦特和尼泊尔造像的影响，但除了上述原因，从现在考证来看，当时的人口流动也给造像艺术带来潜移默化的影响。当年的日喀则、后藏等地区并没有设边防，常有尼泊尔的工匠来此做生意。一个纯的手艺人被当地供养者聘来造像，首先匠人会按照自己的惯例去塑造，同时又要根据聘用者的意愿进行修整形态，这样就形成了半藏半尼泊尔的风格——比方观音从男像就变成女像了。如此这般，做出来的东西很自然。还有的匠人跟西藏人通婚，繁衍后代，后代又传承了父辈的手艺，种种情况都造成了这一时期的作品兼有两地区风格。在西藏13、14世纪这一类造像很多，究竟是马拉的?是尼泊尔的?还是西藏本土的?一时难以区分。

13世纪以后，西藏很多造像把本尊造像改为这个教派所信奉的活佛的化身，这进一步形成西藏特色。每个喇嘛代表被当作一个本尊的化身来进行塑造，又形成了大批千姿百态的写实造像，这在西藏造像中很多，也是西藏造像区别于斯瓦特四大高古地区佛像的一个品种。西藏有大批的非常写实的喇嘛像成为本地区造像的精华。

雅昌艺术网：本身信佛，又长于收藏佛教艺术，是否对宗教的教义和传承有过深刻地研究呢?

夏明：我主要研究的是艺术品本身，对宗教传承等方面知道得很肤浅。比如说萨迦派的由来，萨迦派的传承以及萨迦派在西藏历史当中的地位，它的兴盛期、衰落期，甚至包括衰落原因，这些确实是研究艺术的人要了解的。还有，噶举派、格鲁派、宁玛派、觉当派，上述派别在西藏整个历史发展过程中所起到的政治作用，这同样是我需要研究的。但你要说苯波教教义是怎么传播的?这个实在太难了，因为为什么管藏传佛教叫密宗，就是口口相传的，师傅亲传才能更好地学习。我并没有经过佛学院，通过看书了解一些知识，更多的是从艺术的和宗教的角度来了解藏传佛教。

雅昌艺术网：经历二十多年的收藏，藏品数以万计，原始积累期早早过去了。您现在买东西的眼光想必是非常挑剔的，您目前选择东西的标准是怎样的?

夏明：刚开始时，只要是老的或美的就会收藏。但随着互联网的进步和信息的丰富，学术上已经可以精确地断代和判断出处了。可以从造像的形制和材质来判定年代，从区域上划分哪些是卫藏地区的?哪些是藏东或藏西的?有些东西甚至可以具体到寺庙。我现在收藏首先关心艺术水准;其次看具体年代;第三看传承有序。说白了，就是选择不同历史年代里最突出的东西。传承主要指教派，比如像萨迦派，13、14世纪元代的萨迦派的东西直到明代都是很好的，入清以后萨迦派就没有什么精品了;像噶举派、格鲁派，宁玛派、觉当派都有其自身特别独特的东西。

雅昌艺术网：居然能够精确到寺庙，也就是说，每个寺的造像特征能够让您分辨出来?

夏明：正如此，许多寺会有很明显的特点。例如眼前这尊供养菩萨就是丹萨替寺的东西。能这样肯定，是因为上世纪40年代意大利探险家托齐在西藏的丹萨替寺留了影像可以比照。还有很多藏品在以前购得并不知晓出处，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比如说甘丹寺、夏鲁寺、巴蚌等寺庙内的艺术品风格被披露，我突然发现自己拥有这种风格的东西。

雅昌艺术网：我在想，难道各个寺庙的风格都那样独特?难道相关寺不会产生相类似的东西吗?

夏明：每个寺庙的确自己的特点。尚有很多佛像的底部有铭文，叙述谁供养这尊佛像。一些供养人在生前有很多的史料记载，如在哪个寺里出过家、生活轨迹如何。再比如喇嘛像，基本上都由徒弟给师傅造像。整个庙里从主持开始，几十代主持都有据可查。达赖的传承亦如此：一世达赖、二世、直到十五世;现在的十一世班禅同样能查到、包括徒弟是谁。许多宗教活动和重大历史事件都有记载。

雅昌艺术网：近两年喜马拉雅地区的艺术造像价位在上行，想必是有更多的藏家介入。从拍卖数据看，永乐制作的鎏金造像往往卖得最贵。您怎么看?

夏明：说到永乐造像，其实包括元明清三代的造像都应该归为喜马拉雅艺术的传承，具有汉藏风格。元朝时，作为建筑师的尼泊尔王子阿尼哥来到中国，于是像白塔寺的白塔等很多北京的建筑都带有很强的尼泊尔风格，也包括宫廷造像。

市场之所以推崇宫廷造像，是因为喜马拉雅艺术造像被中国人走偏了，把所谓的文玩、瓷器等宫廷制作带到了佛造像中。其实佛教更高的艺术境界就是被西方人推崇的高古和西藏本土的造像。

雅昌艺术网：经年累月地收藏下来，您对自己的收藏有过细致的梳理吗?

夏明：暂时还没有梳理，但我却有此想法。我收藏的东西从量上来讲实在庞大。上个礼拜觉当派的王建阳法师来此，说到他的500多个学生希望借机来此学习。他认为我这儿收藏的唐卡仪轨是目前其他寺庙所不见的。他要让他的学生知晓古老唐的画法。我试想将来与某个机构或院校，甚至自聘人，将藏品进行整理和分类，以利于研究。像首师大、人大、北大都有这方面专业，这些大学的学生能看到具体的实物则很少，像故宫和布达拉宫的东西也不轻易示人。真正能提供观看，甚至上手也只有我这儿了。我期盼着跟谁有缘。其实成就一个博士，几件藏品就可做个研究课题。整理一个巨大的工程，如果出书，按照一百件一本，得出五六十本。我希望在十年之内把这个工程完成，让爱好者来参观。

曾经有一些外国专家包括日本的田塍公明提出愿意来为我做整理工作。但毕竟是一个国际级专家，加之语言难沟通，所以我没有答应。鲁宾艺术博物馆的杰夫也表示能为我们提供一些帮助。我同样有建立博物馆的想法，给所有喜马拉雅艺术的爱好者、学者提供力所能及的便利，帮助他们进行学习和研究。我以为自己的收藏并不属于个人，而是属于全社会，提供给社会是我的愿望。至今，我买过的东西尚没有卖出过一件，当然我也觉得卖也不失为很好的功德，能让更喜欢的人去拥有和珍藏。

（来源：雅昌艺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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