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堂皇的凤仪宫内殿此刻空空旷旷,只一幅幅水墨画悬挂在各处,宣纸铺了满地,处处墨迹斑驳,敞开的数个大箱子中也塞满长长短短卷好的字画,偌大的殿内闻不到一丝药味,反而全是浓浓的墨香。
我看着皇后难掩惊愕,除了满殿的布置同之前大为迥异,皇后的举止丝毫不复从前的端庄,她就那样懒散地侧躺在美人榻上,任由长发逶迤到地上,闭宫不足一年,皇后却清瘦得可怕,像濒死的草木,脆弱而枯黄,司梅说她一心求死,难道皇后身患寒疾之后自始至终都并未遵医嘱用心医治过吗?
皇后闭门不出,不宣太医,难道就是躲在宫里画画儿?我重新扫视了满殿的字画,这些画的内容似乎相差无几,我随手撩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副看了看,皓月当空,墨梅盛开,梅树下一个公子负手而立,虽是背影却难掩玉树临风之姿。
我惊骇地放下手中的画,目瞪口呆地望着皇后,这不管绘的是谁,单看衣着服饰便知绝非皇上,杨昭儿,竟然思慕其他男子?还如此明目张胆地张贴于寝宫?!妃嫔不忠,何止有违宫规法礼,更是会祸及亲族的啊!
“你怕了?”皇后看着我惊慌地放下画,自顾自侧卧美人榻,嗓中轻哼,“本宫这里没别人,你又何必惊惧?”
“皇后娘娘,怎会如此……”我小心地将目光避开其余的字画,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灼伤,只能盯着皇后目光无措。
“如此什么?”皇后随手从箱中捡起一卷画慢慢展开,约莫也是一个男子的画像,“是如此苍白羸弱,身患顽疾却不医治,还是如此胆大妄为,身为皇后却不忠于皇上,思恋他人?”
“要是前者,本宫巴不得立马能死,可自戕会祸及家人,何必呢。”皇后扫了我一眼后便望着满殿的画卷,目光遥远而迷离,停顿良久后,嗓音蓦然带着几分尖锐,“要是后者,本宫也是巴不得皇上能愤而废了本宫,不做这皇后。”
我口中干涩双颊燥热,不知道承元止说过对杨家了解得清楚透彻,包不包括杨昭儿背着他爱慕其他男子?可连御花园草叶尖上的蚂蚱都知道杨昭儿素来看重自己皇后之位,怎的突然就冒出来个情郎,还突然爱的这般如痴如狂,连自己的中宫之位都肯舍弃?
可我现下做不到去寻根究底,我焦灼地只想逃出殿外,想起进殿的缘由是皇后说要还我一样东西,我能有什么东西在皇后这儿,“皇后娘娘,要还嫔妾什么东西?”
皇后瞥了我一眼,卷好画放入箱中,转而从榻上匣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翠瓶,信手扔给了我,我抬手接住,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平平无奇的瓷瓶,瓶身光亮通翠却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估计是被拿在手上把玩久了,瓶口边缘略有磨损,我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么一个旧瓶子,终于在瓶底看到了一个细细小小的“音”字,这莫非还真是我的东西?
“东西是你的,至于那瓶底的字,是二哥一笔一划刻出来的。”杨昭儿看着我,冷笑一声,“你看你都不记得了,他还想着将它与自己葬在一处。”
我拿着这小瓶子的手不禁一哆嗦,什么?!
“这是二哥唯一想随葬的东西,一个破瓶子,他图什么啊?你压根都不记得了,他还揣着对你的念想,至死不忘。”杨昭儿突然起身走向我,目光阴寒,惹得翠心不由得护着我退后了两步,“齐音,他把你放在心尖上一辈子,可你却一无所知,你爱你的皇上,爱你的家人,爱你的孩子,甚至爱那些鱼虾草芥,却独独不爱他,你不爱他,你的东西凭什么陪他下葬!你不配!”
皇后真是不可理喻了,杨轩或许曾对我有情,可我统共才见了他两回,杨轩要这旧瓶子陪葬你凶我做什么!你说这是我的东西就是我的吗!我不忿地想反驳,可杨昭儿的目光像鹰一样琢人,“那我拿走就是。”我糯糯地嘀咕将瓶子塞给了翠心,死者为大,且杨轩到底是皇后的哥哥,她看重自家二哥,自然帮亲不帮理,我不同她计较。
“所以本宫命人将它拿了出来还给你,断了这段孽缘!本宫另择了其他东西,更配得上他的东西。”皇后紧紧盯着我,却好像压根未听到我说什么,只自顾自地言语,语气中隐隐有难以捉摸的狂悖。
皇后亲自着人料理杨轩丧事,换个陪葬品也实在轻而易举,金银珠宝玛瑙翡翠哪个都比刚刚那个普通小瓶子来得体面。
“什么东西?”我焦躁地问,皇后今日古怪得吓人,我心里急不可耐地想结束这谈话,想回长禧宫抱一抱我软软糯糯的小阿盼,我离宫时她刚刚入眠,不知我离开这么长时间她睡得香不香,被角有没有掖好,此刻有没有醒来。
“一缕发丝,一缕本宫的发丝。”皇后转身推开一扇扇窗牖,初冬的冷风嗖嗖吹入殿内,扬起满殿的画哗哗作响,皇后的声音飞在风里若有如无,“指间清风斩青丝,相会何期只梦中……”
我的思绪猛然拉回,蓦然抬首,看着杨昭儿发丝飞扬,于那一幅幅墨梅图中,瞥见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庞,他孤寒寥落,一如那日在那月光下的亭阁中,摔了酒壶,于梅香中掺入了酒香。
我心跳如擂鼓,感觉双脚定定地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心中的惊骇如狂风巨浪般翻涌而来,怎么,怎么可能?!
“你一定觉得本宫疯了吧,”皇后回首,眯眼看着我,可目光中却没有我,只剩下遥远的追恋穿梭在一幅幅的画卷中,“可本宫很清醒,从未这般清醒,齐音,你可别怨本宫自私地毁了韩江月的一片苦心,我连自己的父亲都不屑,岂会可怜体恤她那点真心?这世上,本宫不爱任何人,唯独就爱他一人,他死本宫亦不想独活,九幽黄泉下,本宫也只想陪着他一人,所以只有本宫的东西,配得起他!”
皇后钝钝凄寒的声音听得我心惊肉跳。
“可本宫清醒的太迟了,明白得太迟了,本宫是皇后,身死只能葬在皇陵。”皇后地搂着悬挂着的画卷,将苍白的唇贴近画像,指尖微微颤抖,“你说,那一缕青丝能带着我的魂魄找到你吗?”
“可你,你是杨家女儿……”我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不知道该如何压抑住知道这个骇人真相后的仓皇。
“是啊,可本宫是杨家女儿,是杨昭儿,”皇后愣了会儿神,突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说这是幸还是不幸啊?”
我与皇后对视,巨大的骇然之后心中却突生出一种异样的凄楚和簌簌的萧瑟苍凉。我猛然想起那人府中雪海盈香的梅苑和皇后宫中庭院植满的梅树,原来皇后爱梅,不是同为一家人的喜好,而是对心上人不可言说也无法言说的情愫。
“你可怜本宫?”杨昭儿松开画卷昂首看我,裙角不慎沾染了地上砚台里的墨,玄色墨迹氤氲了整个裙琚,“真是可笑!本宫不动你全因本宫曾答应了他不伤你,本宫答应了他的事情便会一生一世做到,那是本宫对他的情意,你该感谢他,而不是悲悯本宫!”
“司梅晕了头做了糊涂事,想来愉妃喜诞皇姬无暇追究这等琐事吧!”皇后一手猛地推开了殿门,语气冷硬脸色青白,神情已倨傲如昔,“本宫有恙需得静养,东西既已还你,愉妃就退下吧,日后你同他再无瓜葛!”
我几乎是被翠心生拉硬拽半抱半扯着出了凤仪宫,一路落轿长禧宫脑袋里还木木的回转不来,感觉有无数炮仗在我脑袋里炸掉了一般。
“狸猫?”我坐在轿子中一动不动,突然恍然大悟,“皇后是狸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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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后宫中嫔妃们一定要争宠?